第375章 放弃

    第375章 放弃
    冰层,如一座坚不可摧的水晶棺,严丝合缝地裹住阿斯让的躯体。那彻骨的寒意,好似无数隱匿於黑暗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每一寸血肉。阿斯让的睫毛上,已然凝著一层晶莹的霜,此刻他的视野里,唯有那模糊不清的冰蓝色光晕,宛如幽森深海中遥远而虚幻的微光。
    他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臟有力的搏动声,那声音仿若沉闷的战鼓,在寂静的冰之世界里迴响。然而,隨著时间的缓缓流逝,那搏动声却越来越迟缓,仿佛被这厚重无比的冰层,一点点地施加著难以承受的压力,如同深陷泥沼的困兽,
    逐渐被黑暗与沉重吞噬。最终,那声音只剩下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余音,好似即將熄灭的烛火,微弱得隨时可能消逝於无形。
    寒意,如同无数肉眼难察的细小冰针,正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胸腔。它们在他的心臟周围肆意游走,那尖锐的触感,仿佛在寻找著心臟间最脆弱的缝隙。
    活下去。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微弱地闪烁,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圣树赐福的余温在骨髓深处挣扎,像被灰炽掩理的炭火。某些人的呼唤早已被隔绝在冰层之外,
    可那些破碎的记忆却开始翻涌:
    他想起已故老师赠还给他的那枚硬幣,想起穿越之前平平淡淡的日常往事。
    他几乎快將那些事情忘掉了。
    活下去这个念头再次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坚定。他感觉到圣树赐福的余温在体內涌动,像是被唤醒的火焰,试图衝破冰层的束缚。
    法莉婭的脸庞,如梦幻般浮现在他眼前。他清晰地忆起,在那些静謐的夜里,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还有她眼中闪烁著的欢愉与美好,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芒。她曾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將他从无尽的深渊中奋力拉回。
    活下去。
    梅也在他耳边轻语。他不再欠梅一顿饭了,他已瞒著法莉婭,为梅试製了一些点心,但他依旧亏欠梅一些东西一一当然,这全是法莉婭的错。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梅把最后半块蜂蜜鬆饼塞进他嘴里,狡点地笑著。
    活下去。
    他又想起了伊莲尼亚。精灵的体温,天生要比普通人低一点点,半精灵的她亦是如此。伊莲尼业的耳朵摸上去凉凉的,可若是摸得久了,便会渐渐变热。每当这时,她就会冷冰冰地发出警告:“阁下-还请放手。”那清冷的声音,此刻却带著別样的温度,迴荡在他的脑海。
    活下去。
    艾芙娜的身影也浮现出来。
    “好啦,快起来吧,我想从今往后,我俩再不会有昨晚那般亲昵的举动了。
    你要好好陪著法莉婭啊,她不能没有你。”
    活下去。
    菲奥娜、海瑟薇、莉莉、苏西以及尤,她们的身影在阿斯让的记忆中交织。
    菲奥娜的嘲讽总是带著一丝戏謔,海瑟薇的中二病偶尔还会復发,莉莉的欢呼声总是充满活力,苏西的低语温柔而坚定,尤的沉默则藏著难以言说的情感。
    无数画面正裹著微弱的暖意,在冻结的血管里游走,如甘露一般滋润逐渐麻木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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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斯让的手指微微颤动,试图抓住那些即將消散的记忆,可那些温暖的片段却在指尖流淌,像是细沙从指缝中滑落,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完全握住。
    冰冷寒气却永远地渗进了他的思维里,將每一丝疲惫都淬炼成利刃。
    放弃!
    恍惚之间,这些冰刃仿佛真的刺穿了阿斯让的后背,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几近崩溃。
    是幻觉吗?
    厚重的冰层,宛如一面巨大而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那漆黑的幻影。那幻影,犹如来自地狱的使者,散发著令人胆寒的气息。
    凡用剑伤人的,最后都要为人所伤。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血腥的过往。曾经他为了活命,將剑刺进了另一个斗剑奴的心口。那时他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快感,直到夜里,染血的双手方才后知后觉地发抖。
    而今,这刺骨的寒气化为了无数利刃,无情地刺进了他的身体。那些被他深深掩埋在心底的过往,此刻正以最冰冷、最残酷的方式对他进行报復。
    更加冰冷的寒气,如汹涌的潮水,吞噬了他身体里那仅存的多余温度,在他的血管中疯狂地蔓延,將他的思维无限地拉长,似乎要將他的灵魂,彻底冻结在这无尽的寒冷与黑暗之中。
    阿斯让拼命挣扎,用尽全力呼吸,可冰內没有空气,枯萎的肺泡在寒气的侵蚀下逐个破裂。
    放弃。
    不是幻觉。
    原来那些亡魂从未离开,只是潜伏在记忆的裂隙里,等待寒冰赋予他们復仇的实体。
    “放弃。”黑影的声音裹著冰碴,“你早该和我们一同腐烂在角斗场的阴沟里。”
    剧痛让意识出现裂痕。
    阿斯让看见更多黑影从冰镜中爬出,他们拖著冰晶凝成的残躯,用许多种方言重复著同一句话。亡者的回音在阿斯让的脑海里共振,震得冻结的脑浆泛起涟漪:
    放弃。
    冰层中渗出了某种气味,那是多年以前浸透沙地的、混合著铁锈与汗臭的陈旧气息。阿斯让闻到了这股气味。无数黑影正拖拽著他的身体,將他扔回嗨暗可怖的角斗场里。
    阿斯让隱约听见了熟悉的锁链碰撞声。
    那些冰铸的繚正从某个黑影的手腕上脱落,那一声脆响精准復刻著记忆深处的血腥的节奏一一锁链一旦解开,死斗便要开始。
    第一个扑上来的是位断臂的斗剑奴。冰晶在他右肩凝成扭曲的肢体,边缘参差的冰刺正是当年阿斯让劈砍时溅起的血。
    他本以为砍断对方一只手臂就能中止这场战斗,但魔女们却非要让他用剑刺穿败者的心臟。
    那一次,他没有拒绝。他闭著眼,將剑尖捅进败者起伏的胸腔,肋骨被剑撬开的脆响像魔女用魔力碎坚果。
    放弃。
    黑影的喉咙里滚动著冰砾摩擦的声响,冰刃劈下的轨跡与当年阿斯让的剑招完全重合。阿斯让的肌肉本能地绷紧,他本可以招架反击,刺穿对方脖颈,可这次他任由冰刃砍进自己的小臂。
    冰刃彻底斩断小臂时,阿斯让跟跪著单膝跪地。冻结的血液没有喷溅,而是化作冰晶粉尘悬浮在空中,每一粒都折射出那些黑暗的回忆。
    第一名死者的身影消散了,而后,第二位死者解开。
    放弃。
    阿斯让任由他將冰刃刺进阿斯让另只手的掌心,將自己钉死在地上。
    第二名死者消散,而第三位死者解开繚。
    放弃。
    他托著阿斯让的断臂,將阿斯让抬起,手里的冰刃贯穿阿斯让的腹肚。
    第三名死者消散,而第四位死者解开。
    放弃。
    他高举冰刃,直击阿斯让的面门。
    隨后,第五位死者解开了。
    放弃。
    放弃。
    放弃。
    放弃。
    放弃。
    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放弃当最后的脱落响起时,阿斯让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就像一块濒临破碎的玻璃。
    站起来。
    阿斯让勉力睁眼,这才发现刚刚听到的那个响声,並非脱落的声音。
    那是某人卸下盔甲时的声音。
    “站起来。即便你的身体濒临毁灭,但我依然知道,你一定能站起来,因为你是伍德洛的徒弟。”
    盔甲里的老人露出疲惫的眼睛。
    “站起来。你是这么的年轻,不要露出与我一样疲惫的眼神。”
    阿斯让仰面望著老人。他站不起来。
    老人再次说道:“你不应该倒在这里,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既然我失败了,
    那你就不能再失败。”
    失败?
    失败是必然的。
    我没有办法挣脱那个冰牢。
    我以为凭靠圣树的赐福就能一直贏下去,哪怕面对龙王,我也一定能贏,但我错了,没人可以逃过死亡,即使身负赐福也一样。
    死亡的气息又一次瀰漫开来。
    审判仍未结束,那些亡者又一次在寒气中重生,冷冰冰地盯著浑身是伤的阿斯让。
    老人抬起剑,將亡者的幻影一一砍碎。
    “多么无聊的负罪感,你居然在害怕这些东西?”
    “若你真的害怕被过往追上,那就和我一样,闷头前进便好。”
    “我憎恨魔女,而我也为此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而你呢?既然你选择相信她们,那就不要过早放弃。”
    “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不知为何,阿斯让听到了水流衝击悬崖的声音,听到了某人在他耳边颤响的哭声:“你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你承诺过的。”
    寒意慢慢地退散了,圣树的赐福又一次在身体中急速流动,並且不再受到寒气的阻滯。
    原因很简单。
    那朵由龙王吐出的永冻冰,已曇一现般地融化掉了。
    在与龙王的战斗中,魔女们通常会习惯性地避免使用龙王所掌控的那种元素,因为龙王的魔力几乎只对单一元素有著超乎寻常的极致適应性,而对其他元素的適应性几乎为零,唯一已知的例外,是沙漠之主德塞托奥斯,风暴与雷电是的专长,而漫天雨雪亦能为所用。
    但后来,有位魔女打破了这种例外。
    名为斯泰西的魔女打破了这种例外。
    她向世人证明,龙王的魔力並非不可撼动,她同许许多多的黑袍魔女合力,
    消解了白龙王弗斯乌鲁斯的冰霜王座。
    法莉婭將老师的事跡说与伴行的四十多位黑袍魔女听,后者整脚地將自身魔力缠绕在法莉婭这棵巨大的主枝上,意图復刻当年的奇蹟。
    最开始,她们的確在自己落脚的地方,阻滯了冰霜的蔓延,但她们却没有办法像当年的魔女一般,融化龙王吐出的坚冰。
    直到爱莎的声音在她们每个人心中响起,指导她们將彼此的魔力严丝合缝的串联在一起。
    於是,这股膨胀开来的魔力束,所蕴含的控制力,几乎能与无名龙王相抗衡。
    接著,在场的所有魔女对不断冻结的水元素下达了同一个指令:
    【融解】
    龙王吐出的永冻之,就此融解。
    阿斯让感受著胸前的温暖。
    这是不属於圣树赐福的温暖。
    不会有错,这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某个人正在用身体为他取暖。
    这个人————会是谁呢?
    阿斯让迷迷糊糊地呼喊道:“法莉婭?”
    “..—哈,法莉婭?”菲奥娜冷冰冰地回道:“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法莉婭,让你失望了呢。你大可以猜猜,现在赤果果贴在你身上的魔女究竟是哪位呢?没错,竟然是我菲奥娜!哈哈!居!然!是!我!菲!奥!娜!呢!”
    .
    “不许再装死!你这头该死的淫熊!赶紧给我睁开熊眼爬起来!不,等下,
    不不不不对!你先给我把眼睛闭著!”
    被水流浸湿的洞窟里,菲奥娜手忙脚乱地穿好法袍,耳朵烧得像晚霞。
    阿斯让很想问菲奥娜为什么不升起一堆火,而得贴在他身上,用体温来为他驱散寒意。
    没等他问出口,菲奥娜接下来的话语便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你可別误会了,我才不是自愿—————·自愿———算了,我不是很想再提这事,总之,这都是法莉婭的命令,我不好拒绝,明白了吧?还有,我之所以没用火焰为你取暖,是因为我得把宝贵的火元素留给梅和海瑟薇用,你这淫熊可不要在现在这种时候动什么握齦的念头!”
    “当然。”阿斯让起身穿戴衣物,“我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去法莉婭身边。”
    “知道就好。”菲奥娜不自觉地多看了阿斯让几眼,为方才种种复杂的心绪感到羞愧,“走吧,我跟你一起。”
    峡谷之上,无名龙王响彻天际的吼叫声仍未显出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