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收穫与失去

    柳玄盘起蛇身,意守心念,导引元炁。
    他將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一齐疏通,一同勾连起了震、乾、坎、坤、离,五窍互动。
    柳玄的脑海的某处,霎时清明。
    阿赖耶识(第八识)与未那识(第七识),各自都被撬开了半寸。
    他的精神迅速沉淀,犹如坠入一团和蔼可亲的幽明之中。
    倏忽之间,他想起了好多事。
    穿越前,他在母亲体內的呼吸。
    穿越后,它在蛇卵之內的呼吸。
    除了这些事,连带著其他千千万万的记忆都浮现心头——
    从混沌的原始汤里第一个生灵的萌芽开始,再到人类的初次直立行走,你已经歷许多!
    思绪所及,柳玄的思绪分化为万千,又迅速收拢於一体。
    魂歷兆亿,生生死死,一心若存。
    他以前做过许多人、许多兽,就连做蛇都不是第一次。
    很久以前,也可以说是不久之前,他连介於“蛇”与“蜥”之间的蛇蜥都做过了。
    许多人,都是一样的。
    在千千万万个起点里出发穿越,然后又通通回到起点,再度出发。
    每一次既是初次,每一次又是重开。
    他的主心意识从幽明之中缓缓浮起,轻鬆地打开了巽、兑两窍。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每日情报面板细分能力解锁——获得神通:重瞳凝视。】
    【宿主每天可以对单一的非生命体射出一发『重瞳凝视』,由此可以在十二时辰內感应到自己与该非生命体的距离远近。】
    “这效果描述太得不清不楚了!简直就像是害怕设定不好游戏规则的五流写手!能不能讲讲清楚什么是凝视点?给我出个字典一样的说明好不好啊?”
    柳玄刚一发问,他就醒了过来。
    现实中的阳光撒到了他庞大的身躯上。
    环顾四周,柳玄发现自己的蛇身重新回到了八丈之巨。
    念头一动,柳玄重新变回了人身。
    他捡起地上的锦囊,一边回收圆盾,一边四处寻找白素贞。
    “我在你身后,等等,先別回头!”
    声音刚响起,大块兽皮就放在柳玄的肩头。
    “你把这个披上再转过身来。”
    闻言,柳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要我起码先摆脱不著片缕的状態。
    柳玄像孙行者一样把兽皮围在了腰间。
    与此同时,白素贞给柳玄的上半身披上了串起来的树叶。
    顿时,柳玄变得像是三皇时期的人类族长了。
    白素贞一边给柳玄整理树叶上衣,一边说道:“这下,你总算跟告別我师傅的时候,状態差不多了。”
    柳玄试探道:“你师傅是谁啊?居然能有那样的小世界。”
    白素贞並不正面回答,而是悠然唱道:“混沌初分便出世,三皇五帝俱称尊,驪山古洞修道理,点化尘世有缘人。”
    “这是?”
    “我师傅说,你听了就懂了。”
    柳玄正想吐槽“我又不是懂王”,紧接著捕捉到了“驪山”二字。
    “驪山,怎么写?”
    “写夏篆还是商人的?”
    “都写。”
    白素贞在地上写下了四个字。
    两两比对之后,柳玄嘆道:“驪山老母……哎,恐怕其真身远远不止於此。”
    这件事太过高远,与柳玄无关,他就不继续想下去了。
    柳玄掛念起了傅说的安危。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人,而是先跟著白素贞去了郑伦可能坠落的地方。
    结果,除了在东边的某座山上发现了一个巨坑以外,一无所获
    於是,他和白素贞又赶往了巫咸国都城西边的集市。
    或许,在那里能看见傅说。
    谁知,巫咸国的国都与集市全都被夷平了。
    望著一片废墟,柳玄兀自无言。
    废墟间,散落著密密麻麻的碎陶片,它们如文明的尸骸般散落於土灰之中。
    数件青铜器,因火烧而变形。
    仿佛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后扭曲成了不堪忍受的形状。
    其中一柄曾是一把长剑,如今却似一条乾瘪的蚯蚓。
    风呜咽而过,掠过残存的陶罐口沿,发出悲鸣。
    柳玄向前漫步,踏过某处时,脚下传来微弱的温润感触。
    他俯身拨开泥土,指间触到的是半块玉玦,年轻的光泽尚未被岁月完全消尽。
    玉玦上,仿佛在还能感受到昔日主人指尖的温度。
    “柳玄!你看看这个!”
    白素贞从西面集市的废墟那里拿来了一桿旗。
    她告诉柳玄,集市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了,只有这面旗笔直矗立,像是新的一样。
    柳玄伸手张开了这面旗。
    旗上画了一系列线条。
    他凝视良久,实在没搞明白这些线条是哪种文字。
    一旁的白素贞嘴唇轻启,低语了一句:“这是……河流与山脉?”
    此言一出,柳玄立即懂了。
    那些难以理解的弯弯绕绕,瞬间变得眼熟了。
    汶水(岷江)蜿蜒如蛇,於重山深谷中盘曲而动。
    一些笔画,还描绘出了柳玄与申时行打造的垒堰!
    “留这么一张图在集市里,收件人……莫非是我?对方知道我做过什么,从哪里来?”
    柳玄铁青著脸。
    特意插把这面旗插在集市里,那里是自己遭遇郑伦的地方,那里也是击杀商人贵族的地方。
    先排除掉青城山的老参,自己的仇人,也就是郑伦与商人贵族了吧?
    那帮大邑商的人,自己全杀了。
    至於郑伦……那一晚被打成重伤以后,又立即捲土重来了?
    或许,当初陈奇在玉垒山撞山而亡,就是因为郑伦在追杀。
    陈奇撞山身亡以后,不过数年,我和老申在玉垒山一带声名鹊起……
    这件事在当时,郑伦不以为意,他逃脱以后估计就联繫起来了。
    “我现在得赶紧回青城山一趟!得儘快!”
    柳玄连忙將缴获来的黄帛贴在双足,注入元炁。
    他全速全进,死命向西疾驰,都不管白素贞是否会跟上来。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在乎的心血都在那里。
    十一天后,星夜兼程的柳玄终於赶回了自己的老家。
    鱼嘴被未知的力量给衝垮了。
    纪念柳玄与申时行的庙宇也被夷为平地。
    悽惨的模样,就如巫咸国的都城与集市一样。
    废墟间,无数蜀人尸枕狼藉。
    柳玄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曾为了保护庙宇与垒堰而战斗。
    即使敌人远超人类的范畴,他们依旧试图保卫,就像试图阻挡洪水的鯀一样。
    昔日,鯀製造的墙壁与堤坝都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
    当下,鱼嘴、庙宇、蜀人,也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庙宇近存的半扇门扉之上,一枚丹丸將一根血淋淋的豹尾,钉在了上边。
    柳玄十分確定,那就是申时行的。
    多年以来,这条黑漆漆的豹尾一次次地將简陋的茶碗推给了柳玄。
    宝瓶口被打通时,一蛇一豹就曾推杯换盏。
    柳玄发疯似地寻找起了申时行的下落,他带著白素贞翻遍了青城山和玉垒山。
    但是,一无所获。
    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没找到。
    柳玄化作蛇形,独自守在青城山的洞府前,无语凝噎。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进一步变强的渴望,熊熊燃烧。
    柳玄將愤怒沉淀了下去,回想了一下他对封神所有的理解,开始从头构想“六百年大计”。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压下怒火,从长计议的瞬间,那坚硬的念头破开了艮窍。
    至此,柳玄八窍皆通。
    “九顶铁槎山八宝云光洞……大邑商……终有一日,我通通要打个稀巴烂!创造能够经得住风雨的门庭!”
    柳玄的牙缝里,阴惻惻地飘出了誓言,仿佛在宣判著什么。
    白素贞擦拭了一下汗水,寻找著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跡。
    她走过庙宇的废墟,脚步一深一浅地来到了残存的门扉上。
    她打量了一番钉住豹尾的丹丸,嗅了嗅气息。
    白素贞双眸一闪,喃喃自语:“这东西……是瘟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