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秦氏恨恨咬牙,拿帕子捂嘴又咳了几声。秦嬷嬷忙好声好气地劝,喂她喝了几口参茶,这才好些。
    “嬷嬷,你也见着了,咱们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秦氏拉住奶嬷嬷的手,眼角有咳出的点点水光,瞧着依旧楚楚可怜。
    “这些年你总劝我忍,说总有媳妇熬成婆的那天,我听了。可你看看,这还怎么忍得下去?他们是想要活生生逼死我,逼死我沫儿,逼死我秦家啊!”
    “我没法再忍了。”
    秦氏眼角发红,思及薄情的丈夫,便是一阵心如刀绞。
    “你派人去城门那盯着,我嫂子她们回来,立马报信。苏家靠不住了,咱们家要早做打算,侯府那边得抓紧。”
    秦嬷嬷听得心惊肉跳,想再劝和两句,可看着自小奶大的小姐是这般神情,便知道她是钻进了牛角尖,轻易劝不回转的,只得先顺着她的意思应承下来。
    “您安心养着,外头有我呢。大夫人马上要回京了,见着您这副模样,可不得心疼坏了。将军他们还在阵前拼杀,咱们不能乱,不能叫将军他们挂心。”
    秦氏听着娘家事,半是提心半是安心地舒了口气,安安稳稳平躺好。
    “爹跟大哥他们最是疼我,我不要叫他们担心。小时候咱们家多好啊,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处。都怪那些天杀的锦衣卫!”
    “好在,我的女儿不用委身那些腌臜鹰犬。嫁给广平侯世子,连太后都看好的人,日后必定有大前程的。”
    “我儿有出息,女婿也非是池中物,娘家也好起来,我什么都不愁了。”
    秦嬷嬷见她噙着抹笑意睡熟,叹口气起身,揭开香炉的盖子,灭了那块燃着的安神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
    “相爷,夫人睡下了。”
    秦嬷嬷去书房,将秦氏方才的言语一五一十学了一遍。
    苏相默然听着,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安神香不要停了。”
    秦嬷嬷心里咯噔一声,低低应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父亲,母亲她……”
    苏慎之一脸复杂,欲言又止。
    苏相抬眸望他,眼底无波无澜,不动如山。
    “你娘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叫她好好养着吧。”
    苏慎之默了默,脸上仿佛还留着他娘那狠狠一巴掌的力道,心下顿觉一阵茫然,片刻后,低低应声是。苏相瞅着儿子眼底的青黑,关切问道:
    “宝儿身子还不好?太医开的方子也不管用?”
    苏慎之木然摇头,心思又转回家里更叫他头痛的那个女人身上。
    昨晚,张氏依旧不肯叫他进房睡。
    “宝儿的病已经大有好转,今日已经能用些米粥了,还笑了几声,精神瞧着不错。”
    “那是与你媳妇置气了?”
    苏相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苏慎之杵在那,一声不吭。
    苏相看不过眼,温声提点两句:
    “你妹妹才回府里,你娘又病着,中馈之事还得叫你媳妇掌起来。她们姑嫂二人年龄相仿,总有话说。”
    苏慎之眼底一亮,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父亲说的是!我这便瞧妹妹去。”
    “别急。”
    苏相拿起书桌上的一枚白玉狮子镇纸递给他。
    “这个送给你妹妹顽罢。”
    苏慎之忙双手接过来,诧异地望向八风不动的父亲。
    “这可是御赐之物,您的心头好,平日里我多摸一下都不肯的,这便给妹妹了?”
    苏相摆摆手,说声“身外之物罢了”,继续对着桌上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冥思苦想。
    “烟锁池塘柳,烟锁池塘柳……”
    第120章 有伤风化
    苏锦鸾一觉醒来,睁眼望着陌生的室内,几乎以为自己又穿了。
    “那丫头还在闹腾?”
    外头传来说话声,那股独特的调调瞬间在苏锦鸾脑海中调动出声音主人的形象来,是苏老夫人。
    哦对,她回苏家了。闹腾的,是苏瑾沫?
    “是,闹着要见夫人呢。”
    有其主必有其仆,李嬷嬷说话也带着那么股子气定神闲的意味。
    “秦氏也是个糊涂的。”
    苏老夫人曼声说了句,又将话题转开。
    “差点忘了,杨家那对狼心狗肺的,可曾处置了?”
    “还不曾。”李嬷嬷的声音里透出为难。“毕竟是小姐的养父母,这养恩……”
    苏老夫人冷冷一哼,不悦之意溢于言表。
    “他们有哪门子的养恩?把好好个孩子硬生生养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尤其跟家里头那个一比,我这心里头哇,揪着疼。”
    “您消消气。”李嬷嬷低声劝,又给她喂了口参茶,不自觉就叹口气。
    “不怪您心里不是滋味,便是我看着咱们小姐那小手小脚的,想想她吃了多少苦头,也觉气得慌。”
    “可那毕竟是养活了小姐十几年的,喊了那么多声爹娘,总还有些情分的吧?小姐才回来,跟家里头正生分着,便是顾忌着小姐的情面,也不好直接将那对黑心肝的处置了。您说呢?”
    苏锦鸾撇撇嘴,想起魂飞天外的小杨锦鸾,心里就是一阵膈应。
    若真看在苏家亲骨肉的份上,便是将杨岩泉夫妻俩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可偏偏她占了小杨锦鸾的皮囊活下来了,杨家夫妻非但罪过轻了,反倒还要论功行赏起来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苏锦鸾听不下去,干脆起床,折腾点动静出来,打断外头不靠谱的谈话。
    “小姐醒了?”
    芳草撩起帘子进来,黑红的脸盘满是喜气洋洋。
    苏锦鸾瞅着她身上秋香色的褙子,将她偏黑的肤色衬得更加村气了,不由得摇头叹气。
    “芳草,你这衣裳哪来的?”
    “府里发的呀。”
    芳草喜滋滋地扯扯身上的粗绸衣裳,又扶扶头上光秃秃的素银簪子,凑近来小声说:
    “小姐,这府里待下人可真宽厚,一年发四身衣裳,都是好料子。”
    “老夫人听说我是打小服侍小姐的,特意赏了我根银簪子,还有只银手镯,实心的!”
    “还给我提成了二等丫头,每月有八百大钱的月例,快一两银子了呢!还不用干什么活计,就陪小姐说说话,其他什么洒扫啊针线啊灶上的活计,全都有人做。”
    “小姐,我觉得掉进福窝窝里头了!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
    芳草跟偷着油吃的耗子似的,捂着嘴不停笑,利索地拿起新衣裳给苏锦鸾换。
    “我先给老夫人请安吧,你去帮我准备热水,我好好洗洗。”
    苏锦鸾没换衣裳,下地踩着软底的绣花鞋就跑了出去。
    “祖母!”
    她瞄准目标,绽开一脸灿烂的微笑,乳燕投怀一般扑了过去。
    “哎哟,鸾儿睡醒了?怎的连衣裳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小心着凉。”
    苏老夫人一把揽住她,同样眉开眼笑的,接过李嬷嬷递来的披风给她披上,又接过梅香端来的香片喂她喝两口暖身子。
    “不冷。祖母屋里暖和,一点都不冷。”
    苏锦鸾笑嘻嘻地倚在苏老夫人怀里,喝口花茶漱口。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老夫人畏冷,屋里还燃着火盆,温度有些偏高。
    苏老夫人摸摸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
    “小孩子家家的不可贪凉,小心进了寒气,老了要受罪的。”
    苏锦鸾拍下小胸脯,脆生生答:
    “祖母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她踮起脚尖,响亮地在苏老夫人脸颊上吧唧了一口,滑溜得跟条小鱼似的跑开。
    “祖母我回去锻炼一下,洗完澡换了衣裳,再来陪您说话。”
    “这孩子。”
    苏老夫人捂着被偷袭的脸颊呆了呆,哭笑不得地遥遥点了她一指头。
    “血脉天性,小姐亲近您呢。”
    李嬷嬷乐呵呵地捡起披风叠好。
    苏老夫人笑骂一声没规矩,起身往碧纱橱走。
    “我瞧瞧她又在瞎鼓捣什么。”
    苏锦鸾已经在自己临时的小天地里,摆出减肥瑜伽的起手式,笔直笔直站着,凝神做着深呼吸。
    “你这是,要扎马步?”
    苏老夫人饶有兴趣地坐下,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只当她是彩衣娱亲在逗自己开心。
    “不是。”苏锦鸾换个姿势,调节呼吸解释。
    “这是我自梦中得来的一套锻炼身体的法子,主要用来拉伸身体缓解疲劳的,对塑身很有效果。”
    苏老夫人不爱听这梦中遇仙的话,面色淡了淡,见她一板一眼做得认真,也不扰她,只坐着观看。
    苏锦鸾却不甘寂寞地又问:
    “祖母也不要久坐,生命在于运动,要不,您跟着我做操吧?”
    苏锦鸾来了兴致,穿上窄袖胡服,拉着苏老夫人来到院子里,又叫李嬷嬷把没事做的下人全都喊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