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况且生活中每天都有无数热闹发生,人们是很健忘的,记不住那么多人生百态,遗忘是理所应当。
    当他们的生活重归于平静后,李轻池才慢慢地,对付惊楼深藏不露的心思有了实感。
    在以前,李轻池并不知道付惊楼喜欢他,他满心坦荡,说再暧昧的话也像是开玩笑,可事情一旦出现转机,哪怕他们约定得很好,要做朋友,可还是不一样了。
    所谓“兄弟情谊”变成一张不伦不类的纤薄屏障,以不露声色的姿态横亘在两人之中,恍若临近火山爆发,蠢蠢欲动。
    最先打破这层岌岌可危的屏障的人是李轻池。
    元旦过后,所有学院都正式进入期末周,李轻池再次回到临时抱佛脚的状态,开始以两个星期为期限,预备啃下整整四本晦涩难懂的专业书。
    付惊楼大多数时候陪着他,两个人各自占据书桌一半,刚开始还泾渭分明,可学着学着,李轻池随手记的笔记就跑到了付惊楼那里,再过一会儿,耳机仓也和付惊楼的混在一块,由此界限又混乱。
    所以一切分明都是李轻池主导的。
    是李轻池一次又一次地跨越过那条边界,像六岁的他扬起那条几米长的长竹竿摔碎付惊楼的药罐,再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入侵他的生活,再全然霸占。
    很不讲道理,付惊楼心想。
    此刻窗外大雪纷飞,寒冬过半,南市久不见晴日,可天却是亮的。冬天总是这样。
    正午时分,李轻池的有线耳机拖在桌上,他偏着头正在补觉,外面光线太强,李轻池抬起右手肘遮住了眼睛。
    于是付惊楼看得肆无忌惮。
    他慢条斯理地将李轻池鬼画符似的笔记整理好,又把李轻池随手扔的蓝牙放回耳机仓里,归于原处,他忙完所有手边的事,便停下来,目光落在李轻池的脸上。
    姿势的缘故,李轻池上半张脸被手臂遮了彻底,连同梨涡也隐在阴影之中,付惊楼只能看到他挺立的鼻尖和微张的嘴唇,唇色很浅,在冷肃的光线下泛着些许亮光。
    黑发有些长了,散乱蓬松在他的手臂肌肤上,因为皮肤太白,看起来更像是几笔随意至极的墨。
    ……
    几秒过后,付惊楼眯缝了下眼睛,确认那好像真的是墨。
    李轻池此人马虎惯了,手里握着笔便睡了过去,没按下的水性笔就跟着他的睡姿,十分飘逸地在脸颊和手臂上划出几道痕迹。
    付惊楼盯着那几处花猫般的磨痕,半晌,他俯下身,眼皮半垂,伸出拇指,在马上要触碰李轻池脸颊时,忽而察觉对方呼吸顿了一瞬。
    他们此刻靠得很近,所有的动静都无处遁形。
    付惊楼停下动作,维持着姿势没动,盯着李轻池微微抿直的唇角,语气很淡:
    “醒着?”
    李轻池硬着头皮挪动了一下胳膊,假装自己刚从梦中醒来,但眼皮颤抖的频率实在太快了,很像是做贼心虚。
    他睁眼,目光清明,与付惊楼直直对上,付惊楼确认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只有叫人一眼就能看破的不自在。
    付惊楼冷淡着视线,抬手,指尖蜻蜓点水,往李轻池花猫一样的侧脸指过去:
    “你——”
    下一秒,李轻池偏过头,下意识躲开了。
    这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李轻池心跳如鼓,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像是装着无数个毛线球,又乱又杂,找不到头绪,等找到了,又剩下一片空白。
    气氛凝固,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环境之中,李轻池垂下眼睛,抿着唇,不知所措地开口:
    “……我刚没睡醒。”
    可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这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因为李轻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会像现在这样,慌张又狼狈地避开付惊楼的接触。
    以前从来都是付惊楼躲得多,今非昔比,李轻池与付惊楼身份调转,可他心里也没有变得更好受。
    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一看付惊楼眼睛。
    在以前,李轻池不知道付惊楼心意的时候,忽视是情理之中,可现在不一样了,对方目光沉沉,分明安静过分,可落在自己身上却如有实质般,不容忽视。
    他真切地意识到付惊楼是真的喜欢他。是连安静望着他时,眼睛都像会说话。
    这让李轻池生出紧张与无措,不知该将这份心意攥在手里还是放在心里,付惊楼的喜欢应当是被郑重对待的,李轻池不想让他难过。
    又或许付惊楼其实并没有。
    因为他神色平平,只是轻微地停滞刹那,整个人便恢复如常,收回视线,随手往李轻池怀里扔了包湿巾。
    他看着电脑屏幕,冷机质的光亮照在付惊楼脸上,显得凌厉而不近人情,轻薄的眼皮绷着,语气谈不上好与不好:
    “脸上有墨,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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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心动不自知
    第34章
    李轻池的躲避是付惊楼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付惊楼心态还算平和,因为即使李轻池是这样的反应,也比原来付惊楼所预料的要好得多。李轻池甚至都没有愤怒,这反倒令他有些惊讶。
    不过李轻池确实是这样的人,耳根子和心一样软,承载着莫须有的压力,也还是一意孤行要和付惊楼做兄弟。
    但李轻池自己也知道,是不一样的。
    以前他们在公寓,两个人都没事的时候,李轻池总要拉着付惊楼打球,打游戏,或者看电影,总归都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
    现在的他不会在看电影时,像浑身上下没长骨头,总要歪七倒八地瘫在付惊楼身上,也不会光溜溜只穿一条裤衩在客厅晃悠却浑然不觉,好像从他躲开付惊楼那一刻起,李轻池突然就无师自通,懂得边界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付惊楼看在眼里,可并未多说什么,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与李轻池注定只当普通朋友,做不了兄弟。李轻池一意孤行,却又退缩。
    学期结束,两人回到平湖,这座小县城大雪半月不停,积雪快要到脚踝,配合着狂风肆虐,是最近二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罗文丽与李晋阳双双有事,并未现身机场,只叫李轻池和付惊楼自己回家,这个“自己”说的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回李轻池家里,吃一顿勉强称得上团圆的晚饭。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行李箱,迈进积着雪的桃李巷,付惊楼率先停留,站在在他家单元楼下,与李轻池简单告别:
    “走了。”
    李轻池身穿一身黑,模样有点儿酷,但眉宇间透着懒散,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路,现在人还有些懵,闻言微微皱了眉头:
    “你有事儿?”
    他这样问了,付惊楼便也找个借口,随意“嗯”了一声:
    “有个表要交。”
    “去我家填呗,”李轻池没意识到付惊楼话里的意思,“反正你家也没人。”
    付惊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雪下得很大,有雪花轻飘飘落在他长直的睫毛之上,付惊楼冷淡一垂眼,那点儿雪花便化成水珠,散了干净。
    “……”李轻池这才迟缓地理解了付惊楼的意思,对方是在主动避开他,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那点儿残留的困意霎时消散了个干净,神色犹豫,“没事,去我家吧,李老板晚上回来还准备做大餐。”
    付惊楼长而直的目光穿过纷纷扬扬的大雪,看过来,可能是太冷了,李轻池的牙齿也不由自主地轻微发起抖来。
    “不会不自在吗?”他听见付惊楼淡声问。
    李轻池手指下意识用力,握紧了行李箱扶手。
    付惊楼是意有所指。
    他们今天赶的早班机,李轻池困意汹涌,起飞没多久就靠着付惊楼肩膀睡着了——这应该是李轻池没有注意到的,他靠着付惊楼,睡得很熟。
    直到一阵气流颠簸,机身摇晃得厉害,险些把李轻池晃悠进付惊楼怀里。
    那股好闻的薄荷香气将李轻池包裹,他半眯着眼睛,手下意识寻找支撑点,结结实实撑在了付惊楼大腿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刻意而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
    连带着整个人都坐正了。
    他没去看付惊楼,也不太敢看,对方的目光还是与平常别无二致,平静得过了头,可李轻池却莫名有些紧张。
    付惊楼会怎么想?会说什么吗?
    会不会问李轻池为什么要躲,如果对方问了,他该怎么回答?
    ……
    “怎么,”付惊楼语气平平,很刻薄地开口,“梦到鬼了?”
    “……梦到你爹了,”李轻池嗓子有点儿干,含糊应了句,两个人都没再说些什么。
    很快,李轻池又睡着,只是这次他很规律地把头靠在自己椅背上,没往付惊楼那边偏半分。
    付惊楼轻瞥一眼,这人脖颈别扭地歪靠在椅背边缘,大概是睡得难受,他眉间蹙起一个小小的褶,唇角抿得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