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臣心如水,君子不党

    第212章 臣心如水,君子不党
    暮色如墨,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殆尽。
    贡生倪元璐的狼毫终於停在答卷末尾,这篇策问,他终於是写好了。
    他颤抖著搁下笔,这才发觉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青袍。
    抬头时,正对上皇帝手中那盏鎏金宫灯。
    “学生..学生...“
    倪元璐起身跪伏在地,喉头滚动,竟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君父君父。
    倪元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朱由校借著灯光细看这个清瘦的贡士,又將桌子上的答卷又细细品读了一遍。
    倪元璐的《理財十疏》確有其独到之处,条分缕析间可见真知灼见。
    “倒是个有真才的...”
    朱由校还想品评一番,忽觉一阵眩晕。
    鎏金宫灯的光晕在眼前晃了晃,这才惊觉自卯时起身批阅奏章至今,竟粒米未进。
    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正值长身体的时候,此刻腹中飢火灼灼,连带著太阳穴都隱隱作痛。
    朱由校暗自苦笑,想起今晨御膳房呈上的水晶虾饺还未来得及动筷,就被司礼监的急报打断。
    此刻想起那晶莹剔透的饺皮、粉嫩鲜甜的虾仁,倒比任何治国方略都更牵动心弦。
    然。
    儘管腹中飢火灼灼,朱由校仍保持著帝王应有的威仪。
    他微微俯身,將手中的宫灯递给身侧的魏朝,隨即伸手虚扶了一把仍伏地颤抖的倪元璐,温声道:“好了好了,爱卿平身吧。”
    他的声音里带著几分少年天子特有的清朗,却又透著一丝大明皇帝的威严。
    倪元璐闻言,这才缓缓抬头,眼眶微红,额前的细汗尚未乾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郑重地叩首行礼:“学生——-谢陛下隆恩。”
    他的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將这句谢恩之言说出口。
    朱由校淡淡一笑,目光掠过倪元璐略显单薄的青袍,又扫了一眼殿外渐深的夜色,道:“天色已晚,爱卿且回去歇息吧。”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手,两名锦衣卫立即上前,恭敬地引著倪元璐退出大殿,
    倪元璐再次深深一揖,这才转身,步履略显虚浮地隨著侍卫朝宫外走去,背影在殿外的夜色中渐渐模糊。
    待倪元璐离去之后,朱由校这才转身,目光扫过殿內一眾仍有些愜愣的臣子。
    “诸位爱卿辛苦了,朕已命御膳房备了晚膳,诸位先用膳,再继续阅卷不迟。”
    方从哲等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谢恩:“臣等叩谢陛下体恤!”
    眾臣声音整齐,却掩不住其中的惊讶与感慨。
    他们本以为天子年轻,未必懂得体恤臣下,却不想他竟连这等细处都考虑周全。
    方从哲心中感慨:
    这般在大政方针上雷厉风行,於细微处又能体察入微的帝王,厚重的史书之中,又能寻得几人?
    儘管方从哲对朱由校的某些政见有所保留,却不得不承认,自新帝御极以来,朝堂气象为之一新。
    最起码,明面上的党爭已销声匿跡,只剩暗流仍在枢机之地涌动,
    六科廊、六部衙门乃至內阁都察院,昔日拖咨推之风尽扫,案读文书皆得及时批答。
    更兼天子雷厉风行整顿更治,籍没贪腐之家以充国库,终使空虚多年的太仓渐有积储,便是九品末吏的俸银亦能如期发放。
    凡此种种,岂非皆赖圣主宸衷独运之功?
    哪怕再恨陛下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圣上,是有作为的明君。
    朱由校自然无从知晓眾臣心中翻涌的思绪。
    待诸事安排妥当,他不再多言。
    现在,他只想乾饭。
    朱由校只朝魏朝略一頜首,那贴身太监当即会意,拂尘一甩便拉长声调:“摆驾乾清宫~”
    朱由校乘上帝。
    鎏金帝在月色下缓缓起行,十六人抬的轿槓压著宫砖发出沉闷声响,穿过重重宫门,在乾清宫东暖阁外停了下来。
    朱由校踏入东暖阁,尚未坐定,御膳房早已备好的菜餚便一一呈上。
    水晶虾饺的薄皮映著烛光剔透如纱,蟹粉狮子头氮氬著醇香,一碟碧玉般的清炒时蔬旁,还配著御厨特製的玫瑰腐乳一一这本是他素日最爱的搭配。
    一口一个狮子头,肠胃顿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满足。
    但很快,朱由校便停下乾饭的脚步。
    他望著眼前精致的膳食,却忽然有些出神。
    饿过的人,才知飢火灼心的滋味。
    他不过一日未进膳,便已觉得头晕目眩,腹中如火烧般难受。
    可这大明朝的百姓呢?
    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那些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的百姓——
    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正饿著肚子,甚至几日几夜粒米未进?
    想到这里,朱由校握著玉箸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放下筷子,望向殿外无边的夜色,心中暗嘆:
    要拯救这江山社稷,要救活这些黎民百姓,他还要做更多、更多。
    另外一边。
    倪元璐出了宫城。
    夜色如墨。
    唯有几盏稀疏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照出他略显疲惫却又难掩激动的面容。
    两名锦衣卫一路无言,只沉默护送,直至会馆门前才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倪元路站在会馆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屋內暖黄的烛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
    令他意外的是,会馆內竟仍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卢象升、黄道周、文震孟等一眾贡士皆未安歇,或坐或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眼中闪烁著复杂的光芒。
    “诸位,夜深了,竟还不睡下?”
    倪元璐微微一愣,隨即拱手问道,声音里带著几分疲惫,却又掩不住一丝隱隱的兴奋。
    卢象升第一个迎上前,眼中满是艷羡,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懊恼:“听闻陛下亲自为你掌灯了?”
    倪元路心中奇怪,不知道卢象升怎么这么早知道这消息。
    他点了点头,说道:“在下愚钝,误了时辰,仰赖陛下破例,方才能够完成策论,圣上掌灯,
    乃我倪元路此生最大荣光,日后必定以死报陛下之恩。”
    卢象升闻言,心中更是羡慕,
    “早知如此,我何必急著第一个交卷?若得陛下这般垂青,便是死也甘愿了!”
    倪元璐面颊微红,想起方才殿中那盏鎏金宫灯下,天子温和的目光,心中仍激盪难平。
    他略一沉吟,郑重道:“卢兄说笑了,你第一个交卷,也得了陛下亲眼。”
    文震孟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地望著倪元路,既有羡慕,又有一丝不甘。
    皇帝为倪元璐掌灯之事,究竟是如何传开的?
    正是文震孟在贡士们之间有意无意地透露。
    如今的他,早已成了锦衣卫安插在贡士中的一枚暗棋,既是眼线,又是传声筒,甚至还要在眾人议论时悄然引导风向。
    可这並非他心甘情愿。
    魏忠贤手中著他的把柄,他不得不低头。
    每每想到此处,文震孟心中便涌起一阵苦涩。
    替锦衣卫办事,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再看倪元璐,得天子亲自掌灯,只要策论不是狗屁不通,金榜题名已是板上钉钉,甚至极有可能身一甲。
    而自己呢?
    若阅卷官知晓他与太监暗通款曲,莫说一甲,只怕连二甲都悬。
    一念及此,文震孟的指尖微微发凉。
    苦也!
    文震孟的思绪还未酝酿开来,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卢象升手持最新一期的《皇明日报》,神色凝重地环视眾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厅堂內格外引人注意:“诸位,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傢伙。“
    眾人闻言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手中的报纸。
    卢象升將报纸展开,指著其中一段说道:“诸位中了进土之后,切记莫要做勛贵大臣的东床快婿。陛下对朝中党爭深恶痛绝,若我等与勛贵联姻,恐仕途艰难。”
    “什么?!”
    此言一出,会馆內顿时炸开了锅。
    十余名贡士面色骤变,纷纷围上前来爭相传阅。
    有人甚至失手打翻了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厅內格外刺耳。
    “这...这报上当真如此记载?
    黄道周抢过报纸,手指微微发抖地指著那段文字。
    眾人凑近细看,只见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新科进士若与勛贵联姻,將不得授以要职。
    “嘶~”
    “嘶~”
    会馆內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险些误了大事!”
    一位贡土拍案而起,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
    在场不少人面色煞白,他们中有的已与勛贵大臣暗通款曲,有的甚至相看过贵族千金。
    此刻回想起来,不由得后怕不已。
    文震孟將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適时带节奏:“幸而今日得见此报,否则我等前程尽毁矣!”
    上面也要他將这个消息传给眾贡士,他为此四处奔走,不想这卢象升,反倒是要帮他一忙了。
    卢象升见眾人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环视一周,朗声道:“如此圣君治下,岂能因为党爭而自毁前程?诸位可愿与我联名上书,
    在传臚大典上表明我等『君子不党”之志?”
    这番话如同一颗火星落入乾柴,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热情。
    “卢兄此言大善!”
    “正该如此!”
    “我等寒窗苦读,岂能为姻亲所累!”
    会馆內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眾人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在传臚大典上,他们这份『不党”的奏疏將如何引起天子的重视。
    党与不党,对於这些进士来说,都无关紧要。
    但能得圣眷,仕途能够青云直上,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非常关键的事情了。
    ps:
    朕御极以来,夙夜忧勤,惟以社稷生民为念。然辽东战事未息,边关將士浴血;中原旱涝相继,黎民嗷待哺。国库岁入有限,而兵餉、賑济之费日增,今太仓银两已竭,度支艰难。
    诸卿皆朕股肱之臣,当此危急存亡之秋,宜各尽心力:
    投月票者,视同捐餉助边,朕当录名於《援辽忠义册》,以彰其功;
    增订阅者,警若输粟賑灾,吏部考功,优先擢拔。
    眾爱卿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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