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砚田陷穽,燃犀照水

    第125章 砚田陷穽,燃犀照水
    东城崇文门內崇教坊。
    有一处府宅立,门上牌匾,鐫刻著王宅二字。
    正是当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纪的府宅所在。
    內堂。
    堂间火盆烧著荔枝木,火光摇曳,王纪与孙瑋两人的表情也在火光中时明时暗。
    “老爷,国子监的学子们集体在通政使司上书。
    听闻刚被起復的刑部右侍郎邹元標和尚宝卿冯从吾被詔命前去劝离跪諫学子,皆不成功,又因为带头闹事的学子是首善书院的,是故,此二公皆被锦衣卫擒拿至詔狱问审。”
    王纪长嘆了一口气。
    “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想到因此连累了邹公与冯公。”
    邹元標与冯从吾,都是大儒,在士林之中威望极高。
    尤其是邹元標,在万历年间,多次上疏改革吏治,医治民,因而触犯了皇帝,屡遭贬滴,最后一次,直接居家三十年讲学,未涉仕途。
    好不容易新君登基,想要干一番事业,又遭遇了无妄之灾。
    王纪是真的心有歉意。
    “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孙瑋眼神坚定,听闻邹元標与冯从吾被下詔狱之后,更是兴奋。
    “以邹公和冯公在士林之中的威望,一旦死在狱中,必定天下震动,届时,如此暴虐乱政,残害忠良的朝廷的皇明日报,哪个读书人会去看,便是看了,哪个会信?”
    孙瑋从一开始,就是要让皇明日报的內容无人相信。
    现在,他的目的渐渐要达成了。
    “恩~好茶!”
    孙瑋端起茶盏,小口轻饮,却又不吞入腹中,唇舌体验良久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將茶水咽了下去。
    “罗一壶可敌貂裘,这长兴罗齐茶,果然名不虚传!”
    孙瑋心情大好,但王纪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至於原因,很简单。
    皇帝能够查出李明远、陈子瑜他们是首善书院的学子,也很有可能查出,这三个人的夫子,是他王纪。
    万一牵扯到他...
    该如何是好?
    孙瑋看著王纪阴晴不定的面孔,马上知晓了他心中所想,他当即在一边宽慰道:“惟理无须多虑,我看陛下撑不了多久,肯定会答应这些学子的要求。”
    “希望如纯玉所言罢。”
    王纪真是有点怕了。
    在刚听到皇明日报的时候,他是激愤非常,恨不得和皇帝打擂台。
    然而,得知了邹元標和冯从吾被囚詔狱的下场之后,他又有些后怕。
    王纪颤抖著手,端起茶盏,刚要喝口茶压压惊,不想府宅之后,忽然传出骚乱声响。
    “发生了甚么事?”
    王纪喝茶的手顿住,朝著堂外张望。
    “老爷,大事不好了!”
    府中的黑衣老管事连滚带爬的跑进內堂,说道:“锦衣卫,锦衣卫来了!”
    当~
    王纪手上的茶盏当即掉落而下,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庞,剎那间惨白。
    “什么?”
    王纪四下张望,想要开溜,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一通打砸惊叫的声音传来,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进入堂中了。
    “王纪,隨我到詔狱去吧!”锦衣卫指挥金事许显纯阴侧侧的说道。
    詔狱?
    他方才还在怕,没想到现在心中所惧,居然成了现实。
    他赶紧说道:“我与通政使司外的事情,没有半点干係。”
    许显纯闻言,眼睛一眯,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看向王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没有穿衣服的美人一般。
    “如今已经宵禁了,通政使司外发生什么事情,御史怎么知道?”
    许显纯握著绣春刀一步一步向前,嘴角裂开,露出两排大白牙。
    “难不成,通政使司外的事情,与你有关?”
    王纪知道自己失言了。
    若是让锦衣卫知晓他就是幕后指使,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强自镇定下来,说道:“通政使司嘈杂无比,我自然让下属去打探情况了。”
    “哦?是吗?”
    许显纯绕著王纪转了一圈,阴侧侧笑了几声,让王纪身上鸡皮疙瘩的起了一身,然后才看向客座上的孙瑋。
    “这位是?”
    还未等王纪开口,孙瑋便抢先著自我介绍:“老朽不过是王御史的老友罢了。”
    老友?
    欲盖弥彰!
    “兵部侍郎孙瑋孙侍郎,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孙侍郎心里有鬼?”
    被人拆穿了身份,孙瑋心中一震,但还是强装镇定。
    “在朝我是兵部侍郎,在家我是一介老朽,在王御史家中,我是他的老友,有何奇怪的?”
    “哼!”
    许显纯冷哼一声,说道:“在下嘴笨,说不过你们这些文曲星老爷,不过...到了詔狱,你们便也就招了!將他们抓拿到詔狱!”
    孙瑋顿时激动起来了。
    你在王纪府中抓我孙瑋?
    你有这个资格吗?
    他当即吼道:“本官犯了何事?便来抓拿我?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见此人还想要负隅顽抗,许显纯笑一声,说道:“孙侍郎,听闻你前几年巡查京营的时候,
    收了不少的孝敬,对吃空餉、卖军械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有此事?我奉当今圣上之命,抓拿奸邪,正应王法!”
    孙瑋闻言,面色骤然剧变。
    “你...你...“”
    此刻,他居然无言以对。
    许显纯很享受孙瑋的这种反应,笑道:“孙侍郎,现今在下可有权力抓拿你?”
    孙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就像是在脸上开了染坊一般。
    “哼!要杀要別,悉听尊便!我孙瑋倒是不信了,这世上还能黑白顛倒不成,到了詔狱,若是我求饶一句,说个不字,那我孙瑋便不是好汉!”
    “好好好!”
    许显纯眼睛骤亮。
    “好一个英雄好汉!在下最喜欢的,就是英雄好汉!”
    他向后一挥手,几个锦衣卫番子当即將王纪孙瑋五大绑。
    “英雄好汉们,隨我至詔狱罢!”
    许显纯押解著王纪与孙瑋,很快便到了北镇抚司,进入詔狱地牢。
    即便是到了冬日,詔狱中的味道,都很难闻。
    血腥味、屎尿味、汗臭味、户体腐败的味道.:,
    各种味道聚合在一起,那酸爽,可想而知,
    此刻的詔狱地牢,各个监牢都差不多满了,当然也有空房间,本来是要等到所有人到了之后,
    才来一起审讯的。
    然而.:
    许显纯明显感觉到他抓到了两条大鱼!
    因此,他直接將王纪和孙瑋带到『阎罗殿”,准备用刑,他则是去面见魏忠贤。
    “老祖爷,儿子发现了两个可能与通政使司有关的可疑之人。”
    许显纯看到魏忠贤在北镇抚司大堂中来回步,赶忙上前去献殷勤。
    “哦?”
    听到许显纯这句话,魏忠贤顿时兴致大起。
    “快快道来!”
    许显纯一脸笑的看著魏忠贤,献媚般说道:“老祖爷,儿子去抓..:”
    许显纯缓缓將去王纪府中,抓拿王纪之时可疑之处一一道来。
    “儿子去抓其他人时,他们只知道城中有骚乱,但並不知晓发生了何事,结果到了王纪府中,
    王纪却说他和通政使司上书之事无关?这是疑点其一。”
    “疑点其二,当时兵部侍郎孙瑋也在场,但儿子问他身份的时候,他却故意隱瞒身份,说只是王纪老友。”
    许显纯越说,魏忠贤眼睛越亮。
    “还有呢?”他忍不住催促。
    “最重要的一个疑点,此二人皆参加了今日的东林会馆密会,並且儿子还问了监视王纪、孙瑋的锦衣卫眼线,他们说,王纪今日还和孙瑋一道去了首善书院,之后又一道回府,恰恰是他们离开首善书院之后,国子监监生们便上书了。”
    锦衣卫增补的眼线,大多放在科道官员、六部堂官身边。
    而王纪与孙瑋,恰恰就是有被安排锦衣卫眼线监视的官员。
    “因此儿子以为,国子监监生大闹通政使司,绝对和他们两人脱不开干係。”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魏忠贤之前才在东暖阁被皇帝怒斥,如今终於找到突破口了。
    压抑在心中的压力终於得到些许缓解,
    他当即说道:“速速提审王纪与孙瑋,撬开他们的嘴!”
    这老太监忍不住想要给皇帝报喜了。
    “儿子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撬开此二人的嘴!”
    许显纯得了魏忠贤的令,眼中闪过一丝狼厉,转身大步踏入“阎罗殿”。
    用刑房內火光幽暗,刑具森然,王纪与孙瑋已被绑在木架上,面色惨白。
    “王御史,孙侍郎,二位都是聪明人,何必受这皮肉之苦?”许显纯慢条斯理地步到二人面前,手指轻抚过一旁烧红的烙铁。
    “只要承认是你们策划煽动国子监监生集体上书,並在通政使司外跪諫,本官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王纪浑身颤抖,强撑道:“阉狗,我乃朝廷命官,无凭无据,岂能隨意诬陷?”
    许显纯冷笑一声,猛地抓起一把铁钳,狠狠夹住王纪的手指:“无凭无据?王御史,你府上的管事可都招了,说你今日与孙侍郎密谋良久!”
    “啊啊啊啊~“
    王纪痛得惨叫,冷汗岑。
    孙瑋见状,怒目圆睁:“许显纯!你滥用私刑,残害忠良,必遭天谴!”
    “天遣?”
    许显纯蛋笑,转身將一桶冰水泼在孙瑋身上。
    “孙侍郎,你收受贿赂、纵容军弊的罪证早已在握,还敢嘴硬?”
    他凑近孙瑋耳边,阴森道:“若不想全家流放,就乖乖画押!”
    孙瑋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许显纯失去耐心,挥手令番子抬上刑架:“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尝尝“阎罗十套”的滋味!”
    刑具加身,还未用刑,王纪先崩溃了,嘶喊道:“我招!是我...是我与孙瑋策划,让首善书院的学子集体上书的...”
    孙瑋闻言,绝望闭眼。
    “惟理,你...”
    许显纯满意地收起供状,咧嘴一笑:“早该如此!”
    对於这些所谓大儒的骨头,他心知肚明?
    硬骨头?
    我呸!
    软骨头罢了!
    只可惜今日事情紧急,没能真的折磨这两个人,倒是失了几分乐趣。
    不过.
    以当今陛下的圣明,天下的魅,少不得要来詔狱走一遭。
    他的这一点点小爱好,还怕满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