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既往不諫,作马前驱(求追读~)

    “阁老大可让礼部上陈大行皇帝諡號。”
    方从哲脸上露出苦色。
    “礼部上陈的諡號过不了內阁,即便是老臣独断,过了內阁,也过不了六科。”
    如今科道官职,大多被东林党人把持。
    硬是逼得方从哲这个內阁首辅到他这个皇帝面前诉苦请求。
    “卿为首相,竟至於此?”
    方从哲摇头苦笑,说道:“老臣不过糊表之臣,朝中多有非议,说是首辅,不过尸位而已,除了妥协,还能如何?”
    说到此处,方从哲也豁出去了。
    “如今朝廷党爭激烈,非是老臣所愿见,我大明朝不能再如此下去了,若要使东林党人后退,唯有一法。”
    朱由校隱隱有些猜测,问道:“是何法子?”
    “请陛下允老臣辞官,老臣辞去首辅之位,可弥合双方矛盾。”
    东林党倒方之势正盛,方从哲有此想法,很是正常。
    朱由校闻言,稍稍沉默。
    “阁老可有读过《六国论》?”
    方从哲闻言,眼睛当即一亮。
    “苏老泉之流芳百世之作,臣自有温读。”
    朱由校语气沉重,说道: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阁老当真以为,你退隱了之后,他们就会善罢甘休?”
    歷史上,方从哲辞官之后,东林党人的动作可从没有停过,丝毫没有手软。
    先是,东林党以追查泰昌帝死因为由,將矛头指向万历朝重臣。
    御史左光斗弹劾户部尚书李汝华“剋扣辽餉”,迫其罢官;刑科给事中魏大中逮捕御药房太监崔文升(万历旧宦),逼供牵连浙党官员 37人。
    天启元年至二年,东林党借案清除齐党亓诗教、楚党官应震等,罢黜地方督抚 12人。
    后又以“肃清宫闈”为名,驱逐万历朝遗留的宦官 200余人,其中多为齐楚浙党在宫廷的代理人。
    甚至一度將手伸到了科举之中,天启二年会试,东林党考官钱谦益、孙承宗录取 60名东林背景进士,占录取总数的 70%,进一步垄断官僚晋升渠道。
    並且排挤万历朝边將,间接导致瀋阳失守。
    你退一步,期许著东林党人也退一步?
    那只是妄想而已。
    然而方从哲苦笑一声,摇头嘆息道:“只是,不如此,又能如何?”
    方从哲只想著自己的妥协,能够换来下半生的安寧,以及朝廷的稳定。
    “阁老若是如此告辞,岂非是辜负了神宗皇帝的重望,大行皇帝的期许?”
    方从哲要妥协,这是朱由校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若是东林党人真的是为国办事,似张居正一般,那他朱由校在后宫享乐,也没什么不好。
    但现在这些人,连给张居正提鞋都不够。
    不说別的,且看歷史上,东林党人掌权之后,有没有將大明扶上正轨?
    没有!
    反而让大明朝陷入更加激烈的党爭之中。
    为了党爭,打压齐楚浙党官员,百姓可以不管,建奴可以放任,道义可以扭曲。
    以至於到了后期,连天启都不信任他们,改用魏忠贤,將这些所谓的清流之臣,全部打杀。
    朱由校以史为鑑,自然不会让这事情再发生。
    而且此世与原歷史有差別。
    在乾清宫中,他不是被东林党人救出来的,他是自己走出来的。
    东林党人对朱常洛有拥立之功,对他朱由校可没有!
    朱常洛重用东林党,是不得已而为之,根本没有选择。
    不重用,岂非狼心狗肺,正统性都没了?
    而他朱由校,可不是如此的。
    “君子不党,既是大明朝的臣子,便要为大明朝办事,何来为爭权夺势,打击异己,连国事都不管了,世宗之时,没有什么东林党,也没有齐楚浙党,有的是臣党!”
    嘉靖之时,谁敢言结党?
    谁敢说,那就是不要命了。
    到了万历朝,因为万历与文官集团慪气,二十年不朝,是任性到爽了。
    然而,也將本该属於皇帝的权力,一点点被文官集团夺走,以至於形成党爭。
    “方阁老是公忠体国之臣,何至於泄气,让我大明朝坠入深渊呢?”
    对於党爭,朱由校亦是绝不姑息!
    而方从哲这个內阁首辅,想要辞官?
    绝不答应!
    方从哲听著年轻皇帝的话语,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发苦。
    “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卿为首相,內阁首辅,百官之首,何来无能为力?”
    朱由校当即呵斥。
    说完,朱由校嘆了一口气,眼中渐渐水雾瀰漫,竟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阁老乃辅弼之臣,阁老请辞,欲奈朕何?”
    朱由校牵著方从哲的枯手,啜泣问道:“朕將国家託付阁老,阁老便是如此报答朕的?”
    老登,不为朕拋头颅洒热血,便想著当逃兵?
    汝欲何为?!
    方从哲不清楚皇帝的心思,只得是问道:“陛下欲臣何为?”
    他想逃,却逃不掉。
    以陛下如今的態度,是绝对不会让他请辞的。
    既然退路已经被堵掉了,那便只能硬著头皮上前了。
    但前提,他背后要有人支持。
    就算没有直接的支持,也不能落井下石,在背后捅刀子。
    “朕欲阁老,消弭党爭。”
    消弭党爭?
    如何消弭?
    “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將鱷鱼的眼泪擦拭乾净,脸上儘是干练之色。
    “大行皇帝諡號、庙號,朕要你寸步不让。”
    啊?
    方从哲闻此言,整个人都惊了。
    他赶忙说道:“陛下如此行事,只会使党爭激烈,届时內阁、六科將会停摆,政令无所出,万请陛下三思。”
    朱由校背对方从哲,声音里淬著冰:“朕要的正是这停摆!“
    “六科封驳奏章,內阁扣押詔令,那便让全天下看看——我大明,谁才能將其治理好,大明数百年的顽疾,谁才能根治,这大明朝的政令究竟该从何处而出!“
    “朕要的是治国之臣,不是党爭之臣。”
    “陛下是要...“老首辅的喉结滚动著,枯瘦手指死死攥住大腿。
    朱由校点了点头。
    “朕有雄心,阁老可有胆魄?”
    此招凶险,稍不注意,便会步晁错的后尘。
    方从哲只是一想,心中便在后怕。
    然而,得见新君如朝阳初升,方从哲或许真的看到了帝国的黎明。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这一刻,他將这辈子的事情都想了一遍,那些事情,宛如幻灯片一般,在脑中闪回。
    登科的快意,通畅的仕途,辞官的苦涩,交友养望的閒適,以及入阁为独相的艰难。
    片刻之后,老人睁开双眼,此刻眼中断无之前的软弱妥协,反而如狼狗一般的凶悍,斗志昂扬!
    我方从哲,裱糊了一辈子,尸位了七八年,如今得见明君,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后世的史书上该写:大明首辅方从哲乃革新之臣,非裱糊之臣!
    “陛下。”
    方从哲往后退一步,认认真真的对朱由校行了大礼。
    大殿之中,老首辅几乎是用喊的声音,朗声道:
    “臣方从哲,愿为陛下,作马前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