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钟声(九千字大章)

    无上皓灵虚皇元始真经。
    又称仙界第一真经,是万经起源,被万象诸仙视作“眾经之首”。不过这种说法在其他五洞仙人处,却嗤之以鼻。
    “第一真经?只是诞生早而已,《造化玉经》、《三皇真经》哪里逊色了?”
    创世六君在开闢之初,皆以此界天道演化自身道果,生成“本经”。那是在仙职体系之前,更加古老的“仙经”体系。诸仙择六经之一为“本经”,修行仙业道果。
    而之所以《元始经》被列为诸经之首,並非其道果更加高远,道法更加精妙。而是因为象主是第一位书写本经的道君。
    更確切说,象主缔造了这个宇宙的根源文字——大道赤符。
    《元始经》是世间第一本由“大道赤符”撰写而成的本经。其他五位道君或许在宇宙开闢之前,掌握其他大道真文,拥有自己的神籙体系。
    但在这个宇宙,在象帝勾勒的寰宇秩序下,大道赤符便是天道唯一彰显的神秘文字。
    因此,其他五位道君在此界显圣,在此界彰显的“本经”,也以“大道赤符”为载体。
    《元始经》不仅是修行法,更是一本记录“大道赤符”的字典,一本记载宇宙万象的起源之书。
    所以,万象洞天才敢宣称《元始经》为眾经之首。
    师曜灵默默站在一旁,看少年记录《元始经》內容。
    丹光飞缠,文采焕斕,有金霞彩云环绕。
    少年记录道经时,亦是一种对元始道果的探寻。
    不过,师曜灵並不认为吕泽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元始经,他没读过?
    我怎么就不信呢?
    在仙经时代,六经既是无上仙法,同样也是流行最广泛的六本修行功法。道君们轮流讲道,让最初的种民修行六经,並从六经之中走出各式各样的仙法道路。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这便是那个时代的修行方式。
    即便道君们离去后,六洞仙王把持六经秘要,但大眾、刪减版的元始经、造化经仍在仙界广泛流传。甚至灵象道士、造生灵士、天烈力士等仙职的根本仙职功法,就是“六经”。
    以当今仙王对仙人种民们的扶持程度,六经的大眾刪减版,是黌宫府学的必修功课。这东西,並不珍贵。
    甚至完整版的《元始经》《造化经》,也不是没有正规渠道看。师曜灵就在修行完整版的《造化玉经》,万象洞天的元始道宫,更是把《元始经》当做必修课。在师曜灵看来,吕泽没看过正版元始经才是怪事。
    “所以,他所在意的,並不是元始经本身。而是承载经文的大道赤符吧?”
    大道赤符,天道起源文字,一应符法的源头。符籙一系之所以归在象主名下,便因为象主同样也是符籙之祖。据说,这是象帝从本打算竞爭“符祖”的力主手中,硬生生夺下来的。
    同时,大道赤符也是象主束缚世间万象,为万象定名取意的不二法门。
    吕泽在意的,是这篇以“大道赤符”呈现於世的元始经本来姿態。这些赤符对他而言,价值比元始经更大。
    半响后,十二万九千六百枚大道赤符被吕泽逐一刻录在玉板。
    咔嚓——
    丹华迸射,隱约看到玉板內部的裂痕。
    显然,普通的灵玉难以承载“大道赤符”的玄奥力量。
    “吕泽,看地上。”
    师曜灵跺了跺脚,周围几块碎玉微微颤动。
    吕泽当即醒悟。
    利用废墟周围散落的玉块!
    这处地界受七宝玄台影响,玉的品质极高。
    而且,有些碎块可能还是七宝玄台的残骸碎屑。
    於是,他收拢材料,重新记录《元始经》。
    ……
    在吕泽埋头苦干时,师曜灵盯著玄台残留的阶梯,尝试著迈出第一步。
    轰——
    无尽威压混著先天道韵碾下。
    师曜灵被迫变回一个不倒翁。
    “哼——区区这点威压。”
    本体遥遥运转造化道炁,脑后浮现一轮光轮。
    同时他的六通仙脉加护完全激活。仙界之力源源不断涌来,在不倒翁身边形成一层屏障,抵消玄台威压。
    “还好,我师家有仙王权柄。”
    不倒翁一步步向玄台上面挪移,最后来到玉钟前。
    “此钟號『万仙』,若能带回仙宫,正统性便更加稳固了。”
    不倒翁爬上钟架,刚一触碰,霎时狂风席捲,隆重的大道玉音在师曜灵耳畔轰鸣。
    他与不倒翁的心神连接瞬间切断。
    不倒翁失去加护,无法抗拒道音威压,直接崩碎在玄台上面。
    道音迴荡,无边道光被其引动,嚇得吕泽连忙收起玉块,迅速將纸人傀儡送往本体。
    ……
    吕泽本体同时睁目。
    他飞快扫了一眼师曜灵,然后將飞回来的玉块收入豹囊。
    “快,想个办法。”
    下一刻,豹囊被玉块撑破,无数物品散落一地。
    吕泽赶紧捲动灵风,把自己的物品收起。眼见先天道光暴动,他已经打算先一步跑路。
    “没事,没事,就是唤圣钟被敲了一下。没大问题——你看。”师曜灵拉著少年,只见道光捲动祥云,玄台周围零星散落的黑炎又被道光、钟声熄灭小半。
    而当钟声迴荡在二人本体身边,却无半点损伤,反而有种清神醒脑的畅快。
    “说到底,你我是正经的赤籙仙士。本就在『万仙钟』召集范围中。此钟感应眾仙,令万仙来朝,哪有什么杀伤力?”
    吕泽稍作安心,借来师曜灵的金螺,把自己的东西重新收起。
    “所以,眼下我们要怎么办?上稟仙宫,然后等仙宫派人接管?”
    师曜灵摇头。
    “等仙宫那边走流程,不定多少年了。而且——”
    七宝玄台的影响会很大。
    各路真君、仙君都会卷进来。
    而且,见面分一半。自己和吕泽一起发现的,这东西还有吕泽的一半。真闹起来,自己这一半可以保住。但他呢?
    “我们带走吧。依靠『神物自晦』的特性,我们把它藏在我的仙山里。”
    “仙山?你是驾驭仙山过来的?”吕泽敏锐察觉他话中漏洞。
    “你都有仙山了,还在乎今晚住哪?还需要借用我们宿舍?”
    飞渡仙山,仙界一种代步工具。
    不同於传统的飞车、仙舟,仙山是一座自行循环的仙境福地。在仙山开闢仙府,然后居住在仙府,游歷仙界南北,十分愜意舒心。渴了、饿了,有仙山生成的仙果玉谷,甘泉玉露。可以说,是当今最奢华,最高档的交通工具。也因此,仙山造价比一般的飞车、仙舟高很多。
    “我想体验一下宿舍生活啊。”师曜灵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说谎找理由。
    “在家里,我又没有住过舍室,更没有舍友。”
    师姓哎,谁敢跟他一起住?
    他诞生不久,哥哥姐姐们早就外出独立了。
    自打出生开始,他就独自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大床上。
    “我带来的仙山很大,品级也很高。用来装这个七宝台残骸,绝对够了。回头,我们再尝试重炼郁罗萧邰。”
    “那还等什么?赶紧行动!不要破坏外面这层灵玉。直接从外面的古战场开挖,把整个七宝空间都搬到仙山里。”
    吕泽很亢奋。
    师曜灵却能理解他在高兴什么。
    界境大仙术·神殿。
    是吕泽最得意的仙术。
    他模擬千符神殿,让自己作为一座“先天道场”的主人。
    可千符神殿是什么?
    那只是万象洞天在诸地山境的一座据点罢了。
    之所以吕泽选择这个充当参考对象,是因为他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目標。在清山境修行的他,最近的参照物就是这个。
    而眼下,郁罗萧邰的残骸摆在眼前。
    在道常三世,郁罗萧邰都属规格最高的一档仙界道场。
    如果吕泽能模擬“郁罗萧邰”。
    嗯……
    想像一下,师曜灵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喊疼。
    在神虚幻世完善这个仙术,他回头要揍自己多少次啊?
    或许,徐乾江他们也要挨揍?
    吕泽的每一个仙术、战术成果,都伴隨著大量战力榜强者的血与泪。
    ……
    钟声骤起。
    哪怕只是轻轻一响,却引发仙界大道共鸣,无数回声在仙界徘徊,引发莫大波澜。
    元枢黌学,上至师长、下至学生,所有人都听到耳畔迴荡的大道玉音。
    不知多少人在这一刻陷入悟道之境,感悟钟声所携带的万象玉音,从而突破晋升。
    赵源愣愣看著自己的手。
    “我——晋升了?”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直奔红枫阁。
    “山长,我薪酬该涨了!”
    还没进入红枫阁,他便被里面澎湃涌动的气势逼退。
    李山长虽然因为仙职要求尚未达標,但在大道玉音影响下,对万象仙法的领悟更进一步,已触及太虚道果。
    而除却这些普通仙人外,还有一些种民仙人在钟声刺激下,朦朧回忆起一场大火。
    白光,无穷无尽的白光淹没长空,日月星辰的光辉全数失色。待三天罗境在无边白光中隱没,惊天火光瀰漫仙界的天与地,日月星辰无一倖免。然后,在无数柄漆黑巨剑的撕裂下,郁罗萧邰崩塌,三界就此失联……
    “啊——”
    端木瑜被一声轰鸣惊醒,看著自己浑身湿透的模样,他下意识摸著自己胸口。
    他梦见自己被一拳轰碎仙体,自己掌控的小仙界分崩离析,那不朽不灭的道果在虚无黑炎中烟消云散。
    隔壁房间,孙陀自打坐冥思中惊醒。
    感受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痛楚,默默解开衣袍。
    依稀可见,一道陌生剑痕出现在自己胸前。痛楚中,他似乎又有几分熟悉感。
    “这是——我前世的致命伤?是我的道痕吗?”
    长生道气在指尖流转,但面对这道来自灵魂的伤痕,却无半点慰藉。
    女舍內,慕容春棠望著自己被茎刺伤的手指。仙血滴在洁白月季上,泛起一片殷红。
    她的心神澎湃涌动,回想方才忆起的提篮女仙。
    西门晓云、裴安、赫元兴……
    一个个或在修炼中惊醒,或在睡梦中醒来,同样梦到曾经的那一日。
    天剑阁。
    卢玉裳躺在榻上酣眠,神情无比挣扎。
    “大人,大人。”
    茫茫白雾中,少年奔走寻觅,追逐著前方一个几乎看不到的人影。
    万里之外,一座图书馆內。
    诸葛蒙喷出一口血,他耳畔同样迴响万象玉音,脸色煞白无比。
    望著面前转轮的时轮,他苦笑著继续进行谢罪仪式。
    岁月神镜的仿照物,洁白圣洁的凌波,以及轮转四时的一轮日魄。
    哪怕明知时主不会原谅自己,他仍在尽心尽力的进行仪式。
    万年前的浩劫真相是什么?
    他现在仍想不起来。
    但他记起来自己在那场浩劫中,和一眾时主一系的仙家联合干了一件大禁忌。
    他们这些时主的眷属,触及时主三禁,做下一件时主严令禁止的事情。
    三天罗境的失踪,跟他们存在直接联繫。
    “陛下啊。如果您希望我们拨乱反正,將时间回归於正確。那么,请降下真正的神諭,指引我们该如何做吧?”
    如何,才能切断不断轮迴纠缠的宿命?
    如何,才能从迷失的时空寻回三天罗境?
    如何,才能让陨仙浩劫的因果真正了断?
    ……
    火光中,少女伏在自己怀中,惨然微笑著,向自己伸出手。
    “云芳——”
    郁海元惊醒。
    他看向四周,自己仍在祖宅寢室。
    噹——
    钟声在耳畔迴荡,他有些不明所以。
    四下张望后,起身赤足下地。
    孤身一人行走在空荡寂静的祖宅。
    这处祖宅是郁家元祖所建,比玉林仙楼那边的主家歷史更为久远。
    坦白说,郁海元对祖宅没有多少印象。
    虽然这里是郁家的发家之地。但主家一脉搬到玉林峰后,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此。而在玉林峰那边几度修缮后,又在元枢省开闢各处別馆。那些別馆以及玉林仙楼,才留下诸多郁海元和家人们的回忆。
    在这座祖宅,他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遑论一家人的陪伴记忆。
    “好像有一次吧?因为我贪玩,抓了一条蛇差点把铭泽嚇哭?然后父亲从书房衝出来,將我揍了一顿?”
    神思流转,不知不觉,他来到父亲的居室。
    默默走到床边坐下,郁海元看著屋中陈设出神。
    “好朴素啊——”
    陌生,哪哪都透露著陌生。
    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未进入过父母在祖宅的房间。
    突然,他仿佛察觉到什么,快步走到博古架前,转动上面一个奇怪的玉饕餮摆件。
    只听墙壁传来几声声响,一幅破损的画像小心翼翼从墙壁內推出。
    “这是仙法机关术?”
    郁海元曾经陪裴元一起搞机关作业,能看出这种机关术的本质。但——父亲在这里设置机关术做什么?
    难道是郁家某些传承秘密?
    抬头看向墙上出现的画,瞬间,他的脸色变了。
    画像有焚毁痕跡,右上角那部分已经看不清晰。但画正中央的肖像,却原原本本保留下来。
    那是吕泽的画像!
    年幼时的吕泽,一如自己和吕泽第一次见面,是四十余岁,尚未迈入少年期的吕泽。
    病態、憔悴、虚弱的孩童,正静静坐在轮椅上。
    “老爹在臥室放著吕泽的画像?”
    吕泽坐在轮椅上,正平静望向前方。
    再往后面看,左上角被烧毁的部分,隱约能看到一个扶著轮椅的女子,只是她的面容已经被烧毁。
    “芸姨?”
    郁海元神情凝重,父亲留著他们母子的画像是为什么?
    忽然,一阵幽香从窗外飘来。
    郁海元晃了晃神,意识逐渐朦朧……
    火光冲霄,房屋被烈焰点燃。
    这是那一晚,是我家被大火焚烧的那天。
    郁海元踉蹌著向楼下走去,母亲正倒在血泊中。
    他想要衝下去,但步伐却如灌铅一般迟缓。
    轰——
    另一端点燃的火光逐渐烧到血泊,將母亲的身体焚毁。
    不要——
    郁海元想要呼喊,却无法在这方回忆產生半点作用。
    直到走下楼梯,他努力向前望去。
    只朦朧看到一个人影走到郁云芳的身体前,然后在她身上鼓捣了什么。
    火焰扑向自己,郁海元精神越发挣扎,最终跪倒在地。
    直到那个人走到父亲尸身前时,小心把父亲断掉的头颅重新接回去。
    轰——
    伴隨一阵闪耀的光,他终於看清那个人。
    那个仔细確认父亲尸体的放火者。
    放火之人与一道血红色身影交谈。
    “咳咳……你这场火……你打算烧掉一切吗?”
    “不然呢?郁家弄出这些糟心事,不一把火烧乾净了。难道留著日后招惹麻烦吗?”
    熟悉而冰冷的声音,注视著血色鬼影。
    “记得你的契约,別忘了咱们的交易。”
    “只要你遵守契约,我自然不会违反我们的约定。”
    目送放火者抱著石盆远去,瞬间火光吞没一切,眼前升起无边浓烟,再也看不到他。
    而血影在火光升腾的瞬间,也从郁海元视野中消失。
    “那个人……那个人……”
    激动下,郁海元从眠梦中怒起。
    吕泽?
    怎么会是吕泽?
    他当时在玉林仙楼?
    还有那个鬼影……就是铭泽他们提及,在郁家墓园出现过的吧?
    鬼影出现时,郁海元被隱圣会之人偷袭昏迷,倒是没有见到鬼影诅咒出手。
    “你想起来什么了?”这时,郁海元才恍然察觉,自己前方站著一个人——或者说,鬼?
    方平薇欣赏墙上的肖像画。
    “想不到,令尊很有品味?竟然在自己书房留著吕泽的画像。按照正常情况,不应该是你们一家人的画像吗?”
    忽然,背后掀起一阵狂风。
    这次方平薇学精了,果断甩出两道鬼眼符抵消攻击。
    “別乱来,我可不是你的敌人。我的『回梦仙香』如何?这几日,我偷偷摸摸在你身边放香,好不容易才帮你稳定元神,重新回梦溯想那一晚的事。想必,你有一些答案了?”
    “你很无聊。”
    “无聊不无聊,我无所谓。我在意的,只是真相。来吧,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看在我了三万玉銖钱的份上,可以告诉我一点情报吧?”
    郁海元低头沉思。
    然后缓缓道。
    “你既然这几天都跟在我身边,那么白天墓园出事,你应该看到了吧?那头赤鬼,就是当晚对我家动手的凶手。你既然是幽冥仙人,不妨帮我查一查?那个鬼物,到底是何来歷?”
    “这个,我已经在查了。”
    白天,方平薇追逐大部队而来,自然也看到墓园內的鬼影。
    比起当场昏迷的郁海元,方平薇感受更甚。
    那分明是一位冥府仙君!
    “除却这位鬼王外,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什么?比如,和吕泽——”
    见郁海元皱起眉头,少女迅速甩出符籙。
    “你先別急,听我说完!”
    一边甩符,一边尖叫,一边闭眼后退。
    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郁海元行动,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郁海元坐在地上,冷冷看著她。
    “说吧。”
    居然没有直接发火?
    少女鬆了口气,飞快道:“这绝不是我故意栽赃他,而是许多占卜系仙人进行『天启』,一致得到的结果——郁家的事,和一位天才有关。
    “天才是谁,没人知道。但所有人在启示的那一刻,都能察觉一道强大、高洁的魂灵。也由此,许多人把目光放在你堂弟,也就是郁铭泽身上。但不论大家怎么算,都算不出一个所以然。
    “我也曾亲自向陛下求取『冥视』。最终所照见的,便是那个光影模糊的天才少年。另外,我还专门请来一位探案高手听我讲述案情。他听完后,一言断论吕泽必然与此有牵扯。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一位『死神眷属』的直觉。冯哥哥可是泰明洞天的天骄,是年轻一辈最杰出的那一批人。”
    “冯开明?”
    “你认识冯哥哥?对,就是他!”
    冯开明,战力榜上的月冠。
    在吕泽搭桥牵线下,郁海元跟他玩过几次。
    他说这件事跟吕泽有关?
    唔……的確,他並不清楚“明山”在现世的身份。
    “然后呢。和吕泽有关,然后呢……你想怎么查?”
    “我怎么查?这不应该是你吗?”少女吃惊问,“你们是朋友啊,不应该你去问吗?”
    “如果他有意隱瞒我,你觉得我能从他口中得到真相?”
    “这——”
    少女上下打量郁海元,小心翼翼问。
    “那你能打过他吗?你能数日之內晋升三转仙职,应该很强吧?”
    还是战斗系仙职呢。
    郁海元笑了。
    “咱俩联手,都不可能贏。因为——他绝对不会跟我们正面交锋。”
    天知道,他会扔多少个巫蛊娃娃,暗中埋藏多少符籙。
    “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別说,吕泽和当夜之事有关,这件事如果让自己一个人承担,回头肯定要憋出事。但有一个人分担,哪怕只是一个神经质的女鬼,也让郁海元心情好受不少。
    “如果不能问吕泽,目前也找不到有关那位『赤鬼』的线索……”
    她一下午就在研究那位赤鬼仙君的身份。可翻阅眾多古籍,也没找到那位仙君到底是谁。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询问真相。至少,可以得到那位赤鬼仙君的情报。”
    “哪?”
    “宙阳图书馆。”
    宙阳图书馆,说是图书馆,实则是时主一系眷族的聚集地。
    在这座囊括无尽时光的图书馆內,保存眷属们收集的一切歷史。这是作为宇宙末劫时,对时主进行的祭礼。
    “那座图书馆內,必然存留当天晚上发生的事件始末。”
    “既然这么简单,为何这么多天,没人想到去那里?”
    “时主那些眷属一个比一个神秘,而且从图书馆寻找真相,手续很麻烦的!”
    沉寂於阴影中的歷史真相,在图书馆內都属於隱藏范畴。
    正规渠道去申请,怕不是几十年都过去了。
    “所以,我想偷偷进去翻阅『时轮』。”
    ……
    尸山血海,郁铭泽看著身后一眾战友们的尸骸,再看前方升起的诸多仙光。
    心中满是悲愤。
    叛徒,该死的叛徒!
    要不是那个混蛋,天师怎么可能会被伏杀!
    我们黄天教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还有这群偽君子,明明说好的谈判,结果却——
    咳咳。
    看著“自己”咳出鲜血,心中的怒火却仿佛被进一步点燃了。
    “作为仙君,只要你投降,本座愿意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他朝轮迴千世,可渡你前往天烈洞天。”
    “滚——”
    “自己”挥动长戟,朗声大笑。
    “裂天元帅,作为天烈一系的通天仙职,可从来没有向人低头、投降的前例!”
    “来吧,想要杀死我,你们至少也要死几个仙君陪葬!”
    噗通——
    梦中,自己挥动长戟。
    下一刻,郁铭泽察觉自己从床榻滚落在地。
    冰冷的地砖告诉他,方才一切都只是梦。
    但那份实感……那份恨意……却仍在胸膛燃烧。
    ……
    噹——
    钟声迴响在一方神秘空间。
    黄衣门徒依八门之阵排坐,口中吟诵復活咒言。
    “赫赫威灵,司命司寿……”
    “九幽哉哉,阴生冥主……”
    郎朗咒言在空间迴荡,无数秘文符光在空间中央的一座座棺槨周围徘徊。
    突然,在钟声迴响时,最中央的玉棺传出微微声响。
    咔嚓——
    棺槨裂开,一只乾瘪的手缓缓伸出。
    三位主持“復活秘仪”的长者露出兴奋之色。
    一边用刀划破手腕放血,一边將事前准备好的祭品献上。
    三头气血充沛的麒麟神兽被抬上来。屠刀落下,麒麟当场毙命,神血源源不断流向棺槨。
    在仙人之血和神兽精血的滋养下,乾瘪手臂缓缓充填生气,恢復丰满的血肉之態。
    隨后,一位男子挣扎著从棺槨坐起。
    布满咒文的“玄阳绷带”一点点从体表脱落,露出充满力量与生机的肌体。
    “我这是……”
    青年看向手背,金红色的印记赫然烙於其上。
    “汝名勾陈,黄天八神將之一。”
    久远的册封仪式在脑海深处迴响。
    自己跪在玉台下,接受初代天师赐福。
    噹——
    万仙之钟的迴响下,更多记忆自脑海深处浮现。
    “对了,我名天禄。是黄天教八神將之一。当年——当年我被六洞仙君围攻,已经战死——”
    突然,他站起来,看向外面眾人。
    黄巾黄衣,正是黄天教的门徒。
    “你们是黄天教眾?我为何不曾见过你们?”
    青年捂著头,从棺槨跨出来。
    呼吸著万年后的空气,他沉声道:“是天师大人让你们復活我的?太阴呢?她的情况如何?”
    “我等俱是黄天苗裔,恭喜天禄大人归来。”
    三位老者包扎后,上前恭谨行礼。眾门徒也为这位赤裸的男子奉上衣袍。
    一边穿衣,天禄一边感应天道。
    瞬间,他察觉不对劲,脸色沉下。
    “我到底死了多久?天师、天君两位大人何在?我们的宏愿,可是完成了?”
    “这……”
    眾门徒对视。
    “此事,还请您直接询问太阴大人。”
    “太阴?她还在啊。”
    天禄神情缓和,当年那一战,自己倒是没有白死,至少让同伴逃出去了。
    稍作休息后,眾人为天禄引路,来到一座密林间。
    “太阴大人就在前方。”
    眾门徒自觉退下,任由天禄昂首走入林间。
    白雾裊裊,瘴气瀰漫。
    天禄暗暗皱眉,打量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条条青紫色藤蔓从周遭升起,交织成一条道路,引他来到密林中央的枯黄老树前。
    树粗合五人抱,枝椏扭曲如蛇,没有一片叶片,唯有密集的黄色苔蘚爬满枝椏。而那些藤蔓则缠绕在树干、根系,作为老树对外衍生的触鬚。
    看到这棵树,天禄犹疑一阵,才不確定问:“庞红鑫?”
    “是我。”
    老树传递一股阴柔神念,迷雾形成一道朦朧婀娜的身影。
    女子自嘲道:“想不到吧,我竟落得这步田地。”
    天禄急切问:“怎么回事?你如何成了这副模样?天师大人呢?”
    作为天师身边的三巫之一,那位怎么可能容许庞红鑫落难到这步田地?
    “这就是我特意將您復活的目的。我要知道,天师大人的下落,我要知道黄天教到底遭逢了什么。”
    女子话语阴沉。
    “自我甦醒以来,便寄身於这颗魂木。我的记忆失去了许多,我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何落得这般下场。而在我的打探下,目前是一个名叫『仙宫黄庭』的组织取代六洞,统治仙界。而我们黄天教的痕跡,几乎被人剷除乾净了!所以,我需要有帮手,帮我寻找真相,帮我復兴黄天教。”
    “六洞没了?”
    天禄惊了。
    道隱三劫,仙王、仙君们倒行逆施,迫害周天种民与下界诸天。从而引出黄天教、赤鬼团等一大批反抗势力。
    而比起赤鬼团那群復仇者,黄天教“扫荡六洞,重订仙界秩序”的口號更得人心。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当今的仙界已经腐朽了,六洞仙王们无德无功,难以继续维繫仙界秩序。
    因此,我们黄天教要取而代之。在接下来的衰劫中,为眾生力挽狂澜,爭取最终的一线生机。
    在天君、天师率领下,备受欺压的周天种民纷纷加入黄天教。甚至,他们曾一度攻入万象洞天,迫使万象仙王退让。
    “对,六洞已经向仙宫臣服。”
    “……”
    听到老对手的遭遇,当年太阴神將的心情和现在的天禄一样微妙。
    在天君、天师率领下,他们和六洞爭扛多年。到头来,却被一个根本不知来歷的仙宫取得战果。
    而且——
    “仙宫怎么贏的?那么多仙君呢,还有六位仙王依仗洞天之力。当年天君和天师面对六洞联合,也只能死守『太平天国』啊?”
    “不知道。根据仙宫官方歷史,末劫之时爆发陨仙浩劫,眾仙丧命,齐坠轮迴,眾生万不存一。天地河山隨之倾倒、破灭。彼时有初代仙王横空出世,以天网修復天道,成为仙界唯一正统。”
    “天网?”那不是天师的手段吗?
    天师依靠“太上真人”之身,力抗泰明洞天仙王,全仰仗他持有的“天网”。天网,也是黄天教培养教眾,方便联络、进军的依仗啊?
    “听上去是不是很熟悉?接下来一段时间,兄长请好好看一看现在的仙界吧——如今的仙界,跟我们当年与六洞抗爭时,大不一样了。”
    眼熟,太眼熟了。
    好多都是当年在天师的太平国度里面出现过的。
    太阴神將想到自己当时的感受,不觉升起些许恶趣味。
    希望天禄兄长接下来一段时间,能过得开心。
    “对了,你只復活了我吗?”
    太阴沉默了下,幽幽道:“只有您的尸骸所在,我是清楚的。其他人……我並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死的。”
    天禄露出尷尬的笑,摸了摸鼻子。
    换言之,自己死得太早了。
    所以,让大家都记得自己的葬身地。
    而后面的人嘛……
    “不过,在寻回天禄兄长时,在那个名叫清山境的地方,有一些意外之喜。一桩灭门案,一群卜仙的测算,倒是让我察觉『九天』的下落。”
    “九天?九天有人选了?”
    天君、天师之下,八门十神护法。
    直符、腾蛇、太阴、六合、勾陈/白虎、朱雀/玄武,九地,九天。
    天禄为勾陈护法,死的时间太早了。他活著那会儿,九天还没归位呢。
    也正因为八神將体系不全,天师的“八门陨仙阵”才无法真正完成。最终导致天禄在万象洞天一战陨落。
    “有了。在你和朱雀离开后,天君大人指定了一个少年。现如今,他的转世身正在清山境。回头,我会尝试將他的前世唤醒,一起寻找黄天教的真相。”
    ……
    接下来两天,吕泽、师曜灵埋头在“七宝洞”里“挖矿”。
    期间,吕泽抽空返还地面给温西明发消息,敲定“六洞交映”的合作事项。
    “泽宝——郁宝真去游学了?”
    卢玉裳发来消息。
    “赵师说,郁宝昨天突然来了一趟黌学,把游学文书延期,然后就离开了。我今天问郁家人,他们也不知道郁宝去哪了。据说,只留下一封书信。”
    吕泽赶紧和郁家联络,但郁铭泽那边也不清楚状况。
    只知道郁海元留下一份去寻找凶手的书信后,便自行离开。
    “凶手?一群自愿奉献死掉的人,去哪里找凶手啊?”
    “吕泽,我已经把玉层都切下来了!只要我们搬入仙山——你怎么了?”
    吕泽嘆了口气,將石简扔给他。
    “自己看吧。”
    师曜灵飞快瀏览后,皱眉道。
    “要不,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直接告诉他算了。”
    “现在说,他道心受损,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精进。还不如凭藉『復仇』这口心气精进修为。等修为差不多了,我再告诉他。这也是伯父的意思。”
    现在说,怕是人真就废了。然后——就被吃掉了。
    师曜灵並不傻,虽然吕泽说话遮掩,但还是明白过来几分。
    如果说那种麻烦的情况,的確不方便现在说。
    “算了,算了,来帮我把七宝台搬到仙山。然后——我这边的行动也可以开始下一阶段了。”